忽然路被挡住了，一个老婆婆站在我的面前，好像有几百岁那么老。
“年轻人，我想向你打听点事。”
“啊，您说吧。”我还有点恍惚。
“我女儿就嫁到你们隔壁村儿了，听说她病了，今天晌午我去看她，在山上滑了一跤，结果把给女儿治病的钱给丢了，不知道你见了没有啊？”
我心里一紧，声音有点抖。
“钱？什么钱？多、多少？”
“有五两多一点吧，怕不够，还把我的一只镯子一起，用一块布包着来着。”
“蓝布…镯子…”完了，这该如何是好，我慌神了。
“对呀，是蓝色的，你怎么知道啊，是你捡到了吗？”
“啊，不不，我……我没、没有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……”
“呵呵~~~”她笑得声音越来越响，我不知道是天地在颤，还是我自己在颤。
我无力地低下头，面红耳赤。
“你抬起头。”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，不是苍老的老妇，声音好像很大，又好像虚无飘渺。
我呆了，老婆婆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一团朦胧微光中的白衣女子，她也很美，可是和杏儿不一样，她的美甚至让人不敢去望，生怕有些许亵渎。
“你是…？”
“观音菩萨。”
“菩萨…那，你是神仙？”
她似乎是在微笑，点了点头。(后来我知道她的嘴角一直都弯曲成那个角度)
“神仙？可是，为什么…？”
“你拣了我的钱，却把它给了别人，还想骗我，是不是？”
“……”确实，我无话可说。
“两条路，一是你把钱拿回来，继续过你的日子。”
“可是，红杏儿她……”
“自有命数，不可强求。”
“不，我不能让她…”
“第二条路，你皈依我佛，由我度化。”
“啊…那我娘怎么办，没有我她怎么活啊，还有…”
她不耐烦地打断我：
“既皈依我佛，自然了断红尘杂念，不过你大可放心，你惦念的人，会有人替你照顾。”
我，还有得选吗？
“菩萨，你能不能告诉我，皈、皈依是什么意思，要我做什么啊？”
“这…你答应之前，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我不知道这叫不叫选择，总之，我最终知道了“天机”是什么。
简单地说，一个好像姓唐还是糖的和尚，要去西方取经，沿途佛祖既要考察他，又不能让他被其他妖怪吃掉，于是四处借调人手假装各种妖怪，天庭实在抽不出人了，佛祖只好给观音下了死命令，再找不到人，你自己去当NPC，于是观音只好疲于奔命无所不用其极。其实上得台面有名字的大活儿也轮不上我，观音说了，为了让修造者们历练成功，需要几个身强力壮的无名小卒去当他们的陪练，打赢了才有资格去当和尚的Fans。
她说，你要变变样子，做妖怪也得有妖怪的操守。
她说，你不会死，即使被打败，须臾又会完好如初。
她说，你永远只能站在你该在的位置，不能溜号，否则历练者会找不到你。
她说，不管长安天气如何，你都要好好值勤。
她说，你听懂了没有？
听懂了，我是弱势群体，合同不公平，可我没得选。
变成妖怪的时候，很疼，好像皮都被撕裂了一样，因为身体涨大得好夸张。
我在河里照过，矮矮的，样貌像猪，可我已经无法抗议，我不能说话了，何况，妖是什么样子，又有什么要紧，谁会在乎我是不是长三个鼻子。
日月如梭，我兢兢业业做一只妖。
每天和人肉搏，结局总是大叫着倒下，然后在下一个人来到之前站起来，有的时候他们心急，就等在我的身边，就这样天天被人戳来戳去，射来射去，日复一日。(凡是看到这儿笑了的都给我面壁去)
我只溜过一次号，躲到了树后，因为我听见了熟悉的笑声，我怕我的样子吓到她。
同村的水生陪着她。
明明方圆数十里都是大山，他偏偏叫个水生，真是让人不顺眼。
好吧，我已经是妖怪了，妒嫉个什么劲儿啊。
“真好，杏儿，再过几天就能娶你进门了。”
“是啊，生哥，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呢。”
“可不是，要不是那个傻大个儿把王庄主的钱还上了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“你别这么说，也不知道白大哥到哪儿去了…你说好端端的大活人，怎么就没了呢？”
“怎么着，这么惦记他，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活心思啦？”
“没有没有，怎么会呢，我不早就是你的人了？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，我只是有点奇怪…”
“谁知道啊，人没了更好，要是他还在，我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他啦？”
“……也是，可他毕竟是个好人……”
“算了，甭操心了，荒山野岭的，保不齐让什么给叼了去了。哎，听说他还给了你一个镯子？让我看看。”
“看吧，哎，你不会不高兴吧，要不我把它退回去吧？”
“人都没了，你退给谁啊？”
“给他娘啊，留个念想呗。”
“别别，好好的东西，何必呢，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啊，再说了，我这么粗掂掂，还挺沉，能值不少钱呢，万一以后遇上点啥事，还能当几个钱不是？”
“也是，说得也有道理，还是生哥聪明。”
“那你说，是我好还是那个傻大个儿好？”
“哪儿有这么比的，我和他可连句贴心话儿都没说过。”
“嘿嘿，贴心不贴心，可敢让我来摸摸？”
“别，讨厌啦，让人家看见。”
……..
嘻笑声夹杂着唏唏簌簌的声音，低徊，不绝于耳。
我闭上眼睛，这时我开始感谢观音没有把我变成鱼怪，我还有眼皮。
这又是一个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尾的故事，只是，卑微。
观音说：我又没骗你，我只说会有人照顾你挂念的人，没有错啊，只是另一个男人而已。
是啊，求仁得仁，我没资格怨。
心酸，但妖是没有眼泪的，我哭不出来。
时光荏苒，我踏踏实实做一只妖。
有一天，有个小哥儿来找我，他说他是观音的伴当，好像叫木叉来着。
他吞吞吐吐地说：
“那个，老白啊，有件事对不住你，可是也真不怪我啊。”
“观音是和我说每十天去给你家送一次柴米油盐的，这么多年也没间断过，可偏偏上个月我陪观音旅游，哦不，是公干去了，交待了下面的小神如此这般，偏偏这厮是新来的，把天上人间的时差给忽略了，这不，我一回来马上就去你家看了……”
“那个…那个…令堂已经驾鹤西游去往西天极乐世界去了，但为了补偿你，观音已经放了话儿了，保证在那边儿给她争取一个低保指标，你看怎么样，够意思吧？”
娘死了？
中气十足骂人的娘没有了？
整天唠唠叨叨戳我脑门儿的娘没有了？
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头很疼，但现在，心疼。
可我能怎么样，你说？
观音会武术，什么样的流氓挡得住？
何况我只是个，被称作老白的NPC小怪。
心疼，但妖是没有眼泪的，我哭不出来。
白云苍狗，我坦坦荡荡做一只妖。
兔子们在蹦跳，小螃蟹在河边横冲直撞。
猴子们会给我送来猴儿酒，山上的野果很甜，酿得酒很香。
醉梦中，偶尔会有一些片断闪回，看不清，也懒得去想。
从哪儿来？叫什么名字？
好奇怪，不知道呢。
我好像一直叫作白山老妖吧，也偶尔被叫作，老白。
大概，我生来就是一只妖吧。
